候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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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压压的人群,一进屋就变脸,拿出严酷的想象来。这个与我没有任何共同点的庞大之物,如果离得太近,会在哪里忽然伸出一只脚,不动声色地踏灭我。我远远地望着,找不到连成一体的黑色背部上任何一条缝隙。窗口又是那样小,从一开始就断绝了任何希望。
  那些挤到窗口近旁的大人,机会也如此渺茫,说不定根本没有票。肩背有力的他们,面孔在窗口面前却是完全被动的,几个人只能同时挤下半张脸,随着里面的声音应和。他们脸上现出的神情,如同孩子在父亲面前一样。窗口穿过厚厚的墙壁,是一个通道,从通道的那头,一种不可知的命运操纵着这边,除了那些走关系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穿过墙洞,触到那边毋庸置疑的权威。售票室里的世界似乎和这边永无关联。
  在这里,我第一次领会到人生的绝望。
  屋子外面停着不少车,但哪一辆也与我无关。一切只能看父亲的,他带着我们在县旅社大楼住了两天,参加完了中考,现在正在屋里的人群中,我已经无法在一片黑色肩背里找出他,只能老实地等待。只要走开几步,我会就此和父亲相失,失掉和世界联系的线索,我出生后的一切都变为未曾发生。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性命攸关的时刻。
  父亲不知怎么弄到了票,院子里来了一辆卡车,大家拼命挤着爬上去,就像根本没有票。因为是拉人的车,两边的车板加高了,大人们可以爬上去,对我却高不可及,以往坐车是站在车门踏板上,第二步踏上水箱的台阶,攀到车斗里去。这时只能从车后面,由父亲在上面扯着,用尽了力气从人流中挣出来,混入车斗里的世界。
  车上挤得比候车室里更实在,那间房子里还能挪动,这里却连一只脚也放不下来,我只能搁下一只脚,另一只脚含含糊糊蹭在别人脚踝上,似乎刚才候车室所有的人都爬入了这个车斗。
  车开动了,院子里地面不平,车上的人立刻偏倒起来,开始向左倒,紧接又向右倒,中间的人都没有地方扶,像头重脚轻的芦苇一样毫无依靠地倒过来又倒过去,只是比芦苇重得多。两边的人,像笋子一样别在车厢板上,承受着整车人反复倒过来的压力。
  幸亏爸爸留心让我挤在当中,要是挤在车板边,一定会被压死的。我担心车厢板会被压破,这样的话半车人会飞出去。但是大人们却毫不担心,从进入候车室里开始,他们就变得无所畏惧。
  院子里的坑洼是各种车碾压出来的,似乎那时没有客货运的分别,所有的车又都一样沉重。人车互相穿梭,除了上车下车,很多人是去厕所,这似乎是每个进站的人应尽的义务。
  厕所在院子靠里的一排,里面气氛和候车室一样严肃却更沉默,一排大人面朝尿槽站着,背后一排人等候他们让位,个子低矮的我,也夹杂在候补的人群里,轮到位置,认认真真地对着尿槽尿完,一點也不像在家里大池塘岸上,伙伴们站成一排比赛谁尿得高那样随意。我第一次领会到,尿尿有时也会是一件庄重严肃的事。奇怪的是完全回忆不起尿槽里的骚味,似乎那种严肃的气质,压倒了其他可能的气息。
  院子旁边有座招待所,墙壁是淡黄色的,似乎带有格子纹。朝着院子有三层走廊,每层走廊和楼梯拐角有路灯,不是普通的电灯。因为这些灯,我一直以为这里是为司机提供的。司机是和我们身份不同的一类人,在乡下的煤矿,每当他们一只脚踩在车头上,显得非常随意地就站得很稳,接过下面的人递上去的镔铁桶,熟练地给车厢两肩的水箱注水的时候,显得那么高,像是我们永远也无法够到。
  他们总是故意注满了水箱,让最后一些水倾泻下来,这样他们就显得像是在高处浇灌仰视的人群,包括我们出了神的姐姐们。直到后来卡车的肩式水箱改到了肚子下面,这个场景才渐渐消失。
  有时候,在车站一直排队到傍晚,走廊灯亮起来,给石灰墙壁添上了柔和的黄色,楼门口光影落到院子里,像是一张看不出的床单。我曾几次站在这张床单上,望着宽大的楼梯口,想着走上去会是什么样,和院子全然不同的生活,我只想得出来一只漆着花的热水瓶,一股洗澡后的香皂味儿,是在一个偶然上楼的旅客身上闻到的。这和我们处身的院子多么不同。
  那些年,车站是县城最重要的地点,此外有印象的只是县旅社大楼。我记得中考那三天床铺上方低垂的帐子,每个床位一个,比乡下的小很多,像网兜一样挂起来。走廊穿透整个大楼,从这里一直走到那头,有很多弯头岔路,走失了就回不来。
  旅社大楼砖墙背后带着很多管道,有些地方能听到呼呼冒气的声音,像是一半化为了活物,让人莫名畏惧。还听说有个大锅炉,似乎一场爆炸的灾祸已在眼前,人们为什么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安在楼房后面呢,似乎有种我不知道的必须,又含有吸引,踮着脚远远观看,不能看进黑暗里。这幢我们住进去的大楼,和平利运输公司院子里的招待所,完全没有相像处。


  多年后,我和母亲站在岚皋车站里,找不到下脚处。院子里全是墨水,人群熟若无视地来往,不顾及头顶和鞋袜被打湿,只是偶尔躲避车轮。墨水是他们与车轮一起亲脚踩出的,消灭了一切成形的东西,连一团污泥也不能幸免。我从来没见过一块地方被践踏得这样彻底。像是在一场葬礼上,所有的人身着黑色,无人出声,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雨水,消除了一切声息。
  母亲说不行,这样不行,她必须吃点什么,不然肯定会在车上呕吐。我们踩着墨水穿过院子,买了两个饼子,不是烧饼也不是煎饼,像这个车站里其他事情一样,分不出质地,也分辨不出味道。我和母亲坐上了车,一人一个慢慢地吃着,我发现我和母亲的习惯是一样的,上车前一定要吃饱,这使人安心,又似乎有些抑郁。雨水隔着脏玻璃流下,旧的水流痕迹粘在了玻璃上,新的水流洗不掉。
  这个院子里也有一个厕所,厕所里较为宁静,我注意到附近院子里的一个水龙头,水龙头地下裂陷的石板长了苔藓。不知为什么,在车上我感到特别难过,似乎是诀别。我开学从八仙下安康,母亲与我同行。我其实有些不习惯,却不能表示出什么,似乎隐隐感到这是最后的一次。
  从安康回县之前,她提出去看火车。
  我并不情愿。此前她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替我洗衣服,已经使我有些难为情,那个院子正对着女生宿舍的后窗。为了拆洗被褥,她似乎还去找了伙房借东西,洗衣台人来人往,我所有的同学都会看见。那时候,有个母亲来看望似乎总有点丢面子,何况母亲来自乡下,连县城都不是。   这也是她要去看火车的原因。我也没有看见过火车,虽然在城里偶尔能听见汉江对面的汽笛声,拉长的尾子到这里还剩下一点。母亲的提议使我的好奇心受到减弱,但她微笑着,似乎很坚持,我很少在母亲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我们走上了去火车站的路。从兴安门出城经过汉江大桥,顺着去西安的公路,一直走到一处大斜坡下面。我穿着布鞋,不适合这种水泥路,脚趾有些酸了。这是父母没给我买球鞋的结果。他们只知道布鞋或者解放鞋,父亲认为穿球鞋就是为了踢足球,实际上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是他不赞成的运动。我想买的却是网球鞋,这更说不出理由,学校里根本没有网球。
  斜坡上头似乎有些建筑,有些人往上走。母亲说,是这上面吧。我却坚决认为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坚决地认为不是。我也许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点严肃。母亲却带一丝微笑,这微笑显示出母亲知道我的心理,我感到了这一点就更严肃。我的理由是火车站会建在江边,铁路从坡上往下走,离江岸越来越近,到了距离消失就是火车站了。没有把车站建在高坡的道理。
  我的这个理由不知从何而来,当时却似乎有确凿的根据。我带着母亲往前走,一直走了好几个路口,母亲似乎认同着我的权威。看到了坡上植物缺口处的铁路,甚至驶过的火车,铁路似乎确实离江边越来越近,期间母亲似乎也提过一两次小小的质疑,我自顾往前走,她也就跟着我。可是忽然我明白没有希望了,火车站不在前方。
  脚酸变成了崴痛,我停了下来,我想到母亲的脚也同样,她也穿着布鞋。这个想法更让我生气。我知道自己真的生气了。并不是为着洗衣服,穿布鞋,或者刚才的错误,只是这同样让我生气。母亲仍旧温和地笑着,看着我,虽然以往她并不是个一直沉默的人。我知道我没法发出火来。我们又往回走,一直走过了汉江回来,到学校时双脚失掉了感觉。
  以后想起来,那天我们走了二十里路,却没有走到火车站。但在一处山坡缺口下,我们看到过桥梁上的火车。在几株植物的掩映下,火车一节节的身体奔驰而过,看上去是严肃的铁灰色。在看不见的地段,火车发出像动物的鸣叫,却又不是任何一种家养的牲口。这是我和母亲第一次看到火车。这大约也是她微笑的原因。
  母亲那一辈人中,没有人看到过火车,连同修三线的幺舅和舅娘,他们卖劳力打好了路基,连铺铁轨都没有看到就回来了。母亲去世多年以后,幺舅和舅娘被表弟接到深圳,坐了火车,还乘了飞机。舅娘重复地说,坐飞机感觉好,像在地上一样平。
  那时我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斜坡上头正是火车站。只不过那天往回走的途中,我们没有去证实。这架斜坡实在太长了,跑车站的三轮只送到一半,到车站要多加三块钱。不管带着多少东西,我们通常是慢慢走上去,一直到看见迎面的安康两个行书大字,镌在候车室的正面,车站似乎是和洪灾后的汉江大堤同时修的,显得很气派,实际上是把一座黄土的山头削平了。
  有几次,我站在安康城亲戚家一处屋顶上,隐约看见火车从对岸山坡驶过,拖着长长的车厢进入隧道之前鸣笛,像是虫子入土,发出一种远大于体格的尖锐的声音。高中期间,我没有再去过那里,听起来那是一个凶险之处,发生着宰割、抢劫和火拼的故事。从城中心到车站,无法开设公交线路,长年被三轮车把持,说不清那些司机的来源和身份。他们就像是从脊背上控制着这个城市的一帮。
  暑期回家,哥哥讲了他一个同学的事。这个同学叫辣子瓣,在“斧头帮”老大“和尚”犯轮奸案坐牢之后,就成了县城第一高手,曾经拿一条桌子腿单挑“高氏三雄”。一次他路过安康火车站,在候车室等车,遇到几个地痞调戏一个姑娘,追到辣子瓣面前。辣子瓣起身干预,还没怎么动手,对方手指缝里藏着刮胡刀片,冷不防捎了辣子瓣脸腮一下,辣子瓣脸一冷,手一摸已是一条鲜血,不由大怒,放开拳脚,不一会儿几个地痞都前仰后倒,警察赶到,辣子瓣捂着脸申明情由,不料姑娘已杳无踪迹,幸亏周围人做证,警察平时大概治不了这帮小流氓,乐得顺水推舟一并押送到派出所,还给学校打了一个电话,称辣子瓣为“有正义感的好青年”。
  辣子瓣回到学校,还受到了表彰,当年高中毕业招兵,辣子瓣虽然脸上破了相,仍旧挂红花入伍,风风光光地离校了,成了“斧头帮”高手中修成正果的一位。这个故事,却更使我对于火车站心怀敬畏,以为非辣子瓣那样的高手,是不能稍有言语举动的。
  直到考上了大学,第一次经过候车室。最清晰的印象,是厕所小便池壁铺着瓷砖,一排细长的水柱下流,永远在无声冲走人的混浊,瓷砖却依旧洁净。厕所屋顶是斜的山墙,有处墙体似乎受潮了,年代一久,透出青苔的底色,使我感觉离开了车站,回到记忆中的某个地带。
  这和汽车站的厕所不一样,那里的厕所挡板上总是和生殖器有关的涂鸦,又在敏感点添上烟头的烧灼,似乎是在实行着某种私刑。后来变成黑乎乎的一串传呼机号码,再后来是手机号,前面提示着迷药、枪支或者同性交友。我后来知道,火车站的厕所挡板内容也一样,但却总去不掉那种印象。
  候车室的屋顶很高,挂着的吊灯似乎从没有亮过,但室内依旧敞亮。座椅上各样的人,衣服大抵是不起眼的青蓝,整个像是一块打着各色补丁的大布。说话带着各县的口音,有着大致相同又区别于安康城内的音调,倒使我有同类的安心。似乎安康本城的人多数不活动,倒是我们这些外县的人围绕着来往。有次听着一家口音熟悉的人,看上去是一個知识分子家庭,要走到极远的地方,有种奇异的亲切,似乎预支了他方偶遇的乡愁。
  严峻的记忆来自候车室之外。第一年寒假收假,大雪封住秦岭,我提前一天到安康买票,售票厅的人头攒动让我又想起了县城的候车室,这里虽然叫厅,其时也是一间大房子,比县城的候车室大上两倍,却容纳不下全地区的出门人。人一直在广场上排成了扭曲的长队,最后收成几束进入挤爆的大厅。人群太挤,广场上也感觉不出寒冷。等我终于排到了售票厅里,还没有进入象征着购票保障的单行铁栏,售票窗口出现了拥挤。
  这时我看见几个警察蹲踞在铁栏上,手里拿着类似短棒的东西,后来我想大约是警棍,但当时感觉起来更像是类似洗衣棒的棒子,向着忽然骚动起来的人群头顶打下去。我心中强烈地震了一下,似乎售票厅里马上会一片骚乱,浪头会扑灭那几个蹲在高处的警察,与其说我是为人群不平,不如说是担心他们。但是情形相反,涌动的人头顺从地被几根棒子打下去了,像是在一个正常孩子身上突然发作的羊角风被大人强力压下去,人群继续安静地买票,刚才的骚动无影无踪了。我得以继续排队接近售票口,心里却想,要是刚才我在人群里,棒子是否也会落到我的身上?虽然我是一个大学生,看起来不是扰乱秩序之辈。刚才那股涌动起来的人头里面有些什么人,或许并不只是背上扛着蛇皮袋铺盖卷的民工。但他们此时也全归于无声。   我排到了窗口,警察们继续蹲在我头顶监督着,又变成了最可靠的保护者。我注意着自己的举止最合乎规矩,掏出学生证,让他们在心里肯定地说:嗯,这是一个大学生,他不会做任何不规矩的事。
  但第二年暑假,我仍旧领略了人生中初次严重的屈辱。我在城中心汽车站搭三轮车,刚站到路边便被一半强行地拉上了一辆,看到这辆上只有我一个人,相邻的一辆上已经有三个,于是心意一动,下车到另一辆上,这引起了先前车主的愤怒,立刻来拉我下车,虽然被这辆车的车主挡住了,却站在车头蛮横地骂着“碎怂,你下来,我锤死你”之类的话,总之是安康口音的骂人话中最毒的那种,高中三年中,我一听到这种骂声,就头皮发麻,现在他把安康话中最恶毒的话都扔出来了,一边又往车上扑,要来打我,被这辆车主挡开,他就把嘴里在嚼了半截的甘蔗扔过来,甘蔗和碎渣子扔到了我的脸上,我似乎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声不响,心里的惊涛骇浪像售票窗口的人群,瞬间涌起又凝固,就是无法迈出跳下车,和他拼命的那一步,其间只隔着一条线,却永远也迈不出去。
  我的脸像安康郊外随常可见的石炭窑子,烧得要燃起来,却终究在心里闷熄了。这就像一个比死亡还要残忍的过程,只有这辆三轮的车主是唯一的保护者。总算开车走了,车主开着车转头对我说,刚才要不是我挡住,你今天就着了。又说,往后上了谁的车,不要随便下。我心里这会愿意相信他说的对,虽然我上那辆车是差不多被强拉的。刚才的灾祸,不管如何是过去了。
  车走到火车站广场斜坡的脚下,有两个人却下车走了,他们并不是到火车站。三轮车轰轰地又把我拉了半路,到了平时停车的地方,我掏出三块钱车费,车主并不接,看着我说,刚才这趟上坡只拉了你一个人,你要多给五块钱。我说车上还有一个人啊,车主却说,他是跟车的。那人也看着我,他虽然是外县人的面貌,却不出声。他脚下还放了一个黑色编织袋,但并没有提袋子下车的意思。我才明白他是车主专门找的外县人,平时就坐在车上招揽生意的。
  我问能不能少点,车主短促地说不行。我掏出了八块钱给他,下了车,一个人爬着斜坡,脚步无比沉重,像是走不上去。心里充满了被骗和自责的难堪,似乎刚才的多付钱,比上车时的情形更屈辱。脸却再也烧不起来,只剩下完全的灰暗和沉重,像是人生中所有的自尊被从此摧毁了。
  汽车可以留下来等人,人也可以爬到它的顶上去绑东西,它随时都可以停下来。火车却是一种不等人的东西,我从来都不能想象它在途中刹车,小学课本上学到的火车刹车的情节都和人命及英雄行为连在一起,是一种让人无比崇敬又胆战心惊的事。但最严厉之处仍旧在站上,在检票口,比起进站,出站的时刻更严峻。
  有一次在重庆菜园坝,送完人我有些心慌,因为站台票一时找不到了,担心自己出不去而被扣起来。出站时候被查扣,是火车站带来的另一重畏惧,自从进站上车,一次次地被查票,在车上还可以罚款补票,只要不是罪犯或者带有危险品,都有弥补和含混过去的机会。出站这次却似乎是性命攸关的。整趟路线都走完头了,还有什么补救的余地?拿什么证明你的动机?
  面对查票的出口,像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没有票证,就是罪犯。我曾见过在出站口被扣下来的人,他们似乎还在跟穿制服的人交涉,但我不敢去想他们的后果是什么,从此或将完全不同,走上一条不归路。
  站在菜园坝的铁轨中间,我想到如何逃出这个车站,从里侧的陡坡爬上去,坡顶就是两路口的马路。但这根本不可能,边坡覆盖了光滑的水泥,顶上垂下来几条植物细弱的蔓须,只能供一只蚂蚁,或者顶多一只松鼠攀缘,铁路外边是江,还有围墙,江岸只有极狭窄的缝隙,根本不可能往那个方向去想。我听过有些人说的,顺着铁轨一直往前走,不要泄气,不被铁轨的长度吓倒,最终是能走出去的。
  可是那样也很危险,有人站在铁轨尽头检查,那时又怎么说呢?比在这里的时候更加无助。那意味着加入另一群人,决心逃脱,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你是丢了票。轨道两旁延伸的围墙,有些连接处比较矮,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似乎可以攀爬出去。西安火車站的进口跟这特别像,轨道在一个凹槽里穿行,冗长得像没有到达的时候,两边是高出围墙的土垣,似乎围墙不过是向上攀越的借力。可是那样的情形,里面实在含有一种惊心的决绝,我从来没有让自己走到那一步,宁肯束手就擒。
  幸好,我的手指在裤兜底部触到了站台票。那些年中丢票的恐惧,一次也没有成为现实,却保留在我头皮下的某个地方,缓慢地消逝,直到被在安检口查身份证代替。我发现,我总是那个容易被从人流中挑出来的人,还好我的信息里暂时没有犯罪记录。但或许有了呢?一次不经意的聚会,网上出格的发言,打了某个电话。怎么知道哪一刻,是不是暗中丢了身世清白的凭证呢?


  售票厅门口总是贴着几张寻人启事,黑乎乎的字体,带着一张无人能够辨认的头像,指示一个在人流中就此消失的人。
  在车站,一个人的消失是容易的。这些人大多是外地的,从四川过来,到某一站下了车,从此丢失了。他们总是有某种疾病,长期或者偶然的,和我们不完全一样。但似乎也有一张,写的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到这里下车后就再无音信了,没有原因,他的亲人似乎也因此惆怅。我看着那些印刷粗糙的传单上黑乎乎的照片,常会想到那次在县城的候车室,我如果和父亲走散,会出现在这样的传单上,而我一无所知。似乎有一种东西,在阻碍失踪者和寻找他们的人,把到处电线杆子上的传单变成无力的安慰,被风揭下。
  去年,我参加一个智障人士权益保护座谈会,见到一个被人贩到黑砖窑当奴工的智障人士。其实他并非智障只是内向寡言,记忆力却极好。他的嘴上有一个缺,我以为是兔唇,后来知道是不顺从被铁棍打的,脑袋边上也有块地方凹进去。他起初在三原砖窑里,后来因为风声紧,老板是安康人,将他带到安康田坝乡,伐木烧炭窑,采药。一块有几个伙伴,都是智障,只有他一个其实是正常人。
  一个伙伴因为总是干不好活儿,不听话,被老板一家人动手打死了,埋在一处坡上。是他和老板的儿子一起去埋的,坡上都是沙土,很容易挖坑。埋了人之后他就又跑了。以前他跑了两次,每次捉住就拿铁棍打一顿,嘴上和脑袋上的凹缺就是打出来的。这次他趁在工地上帮人盖屋,翻院墙跑了出来,钻树林子走小路,问路到了安康火车站。在火车站候车室外边乞讨了十天,攒下了二十块钱,才买票坐火车回了关中。   这次开会之前,他带保护组织的人去田坝找那个小伙计的坟。老板一家人已经跑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明记得埋人的地方,在一棵长瘤节的拐子树下面。这种树关中没有,他问过,所以记得清楚。但挖出来只有沙土,颜色浅于周围的,应该是听风声转移走了。跟他一块去挖坟的老爹,寻找了两年多失踪的孩子,不知道被埋的是不是,只能在安康火车站张贴了寻人启事。
  所有的启事总是印刷粗劣,留着一个有姓无名的传呼或手机号码,注明必有酬谢,令人怀疑的千篇一律。我疑心在亲人心里,启事上的失踪者已经预先死去了。
  我有个本家叔叔,原来是个能人,因为砸人家的电站坐了几年牢,出来后精神时好时坏,后来和几个乡亲赶季去新疆摘棉花。走了几个月,家里忽然接到一个甘肃地方火车站的电话,忘了是敦煌还是武威的,说是死在他们站上了,根据遗体的身份证查过来的。婶娘本来和他没感情,家里人也没去领。
  多年以后,我听到一个同行回来的老婆子说,当时他中途非要下车买东西,旁边人劝不住,人很挤,下去就没上来。从下车到被发现死亡,中间隔了半个月,他应该一直留在车站,没有人注意。别的人去了新疆后,被当地的老板扣起来,用大狼狗和打手看着,强迫摘棉花,一天只给两顿饭,还说工资不够抵饭钱。他们都欠了老板不少钱。等到棉花摘完了,老板再把人扣起来无用,才放了他们,说是免了他们的债。
  他们都是靠去时身上剩的一点钱,加上逃票说好话回来的。要是列车员狠心赶她下车,她也要像本家叔叔一样留在站台上,变成遗体后才被人发现了。
  我在这条铁路线上平安来往,只因为和舅舅叔叔们不一样,我识字,是大学生。但是在每次上车的时候,我的心像战斗片中握在英雄手中的酒盅子被压榨了,从未复原。火车的身影在窗外驰过到站,检票员放人,拿着一张票使劲地奔跑,那时的票也没有后来大,好像命就这么攥在手里,一不留神就被身边的人撞掉了。有次在西安上车,我的一个包被人从肩上生生挤断,掉到路轨下去了,我不知哪里来的劲,拼命似的大吼了一声,身边疯了一样往上挤的人发了一下怔,在这一怔的间隔中,我佝下身把包从车肚子下扯起来,如果他们这时仍旧往上挤,我也会被他们挤到车肚子下去。
  好多时候,只有这个一怔的时间,我从别人手里抢到了。可是难道我会永不失手吗?
  有两次我在安康火车站站台上,看到人跳下站台,很快地从停靠的火车肚子底下钻过去。我从来不敢尝试这样做,从一个这样庞大的随时会动的肚子下面钻过去。有一次,一个人从我面前的火车肚子底下钻了出来,他刚出来,火车就启动了。这个人回头和我一起看着火车启动。他忽然对我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在那个世界里尽量往前走。火车什么地方扑扑地冒气,长叹一声后停下来了,不知道打算停多久。有时又听到不知远近的汽笛。一列车启动了,我的心总是跟着这列车走一走,到了什么地方再回来,又跟着下一列走,最后再回到自己车上。
  我不知道跟着一列我没有搭乘的车,会走到什么地方。那些在火车站工作的人,有时提着钉锤和扳子敲敲铁轨,听听声音。有的只是坐在调度室里控制信号,调动进出站的车。他们的心如果随着车辆走动,会经历多少次出发又折回。
  他们的外表看起来没有变化,心里却装下了太多的到达和分离,是所有来去的旅客相加在一起的。我想到一部苏联电影《两个人的车站》,钢琴师被小流氓打坏了脸,又被女人的手抚慰。在其他地方,他们无法相遇,只有在人群不停来去的车站上,他们停下来相守在一起。
  有一晚上回安康太晚,住在车站宾馆,窗下就是排了好宽的铁轨,火车来去的汽笛,短促得像动物的吼声。望着那些延伸出去的铁轨的微光,不知道自己的心到了哪里,也许是未来,却是永远不会真实达到。想象总是走在前头,改变了未知的轨迹。只有永不出发才会留住真实,就像那一对男女主人公做的。
  几年之后,我在安康师专教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车站的派出所所长,他每周从那个小站来看妻子,我和他下几盘象棋。据说他在站上是高手,却总是输给我。我想到那个小站的情形,像我在火车上看见的,一排白色和底部漆成绿色的平房,也许前面有菜园的篱笆,爬上瓜豆的藤蔓。一个穿制服的人立正站在空空的站台上,目送火车经过,似乎这是他人生的全部职责。
  我想起《日瓦戈医生》的一句话:火车站是记忆最可靠的保险柜。
  在菜园坝火车站的柜子里,保存着我记忆的另一张底片。它的茶座候车室里有很多塑料大树,还挂着真的鸟笼子,里面的画眉对着翠绿的塑料树叶鸣叫。这里的人平时要少一些,今天却也多起来。我们站在一棵树下,听着画眉叫,没有说话。检票时间到了,妻子赵玲和姨妹向着检票口走去。姨妹是听说我们的关系出了问题,从陕西赶过来的。
  人流缓缓又急切地蠕动,我站在两个检票口的中间,跟着她们往前走,从家里开始的沉默延伸到这里,像是那个早上经过空荡荡的车站,完成一种沉闷的义务。
  到了检票口,检票员接过了赵玲和姨妹的票剪掉了,她忽然回过来望了我一眼,眼睛里的泪水闪着光。我不知候车室里是哪里来的光线,把她的泪水照亮了,这一刻她像是放下了以前的争执和沉默,表明她的留恋。这只有一瞬,姨妹催着她走,身后的人群往前涌,我默默地看着她。眼光的交换中,却像是有什么改变了,一个约定暗中保留了下来,示意不是生死诀别。
  有什么比检票口最后的一瞥更短促又长久的呢。轮轨的坚实,意味着铁一样难以改变的道路。只有晶亮的眼神和信号灯保留希望。菜园坝的铁轨依山而铺设,在狭窄的地带,延伸出去很远。像是肉联厂前面的车站一样,所有的车次到了这里都调头回返,它的最后几节铁轨长期闲置,浸染了青苔,一格一格地长出野草花朵。
  我在一首告别的诗里写道:我们在铁轨间采撷,双手提满信号灯,每一次的挥手和垂下,都可让火车开,或停。
  妻子的火车走出去一段,要拐弯进入隧洞,穿过重庆城区下面的山体,到达下一站沙坪坝,也就是火车北站。那里是她离开之前教书的学校,来重庆一年多的奔波后,通过一个丈夫在北站当领导的阿姨,好容易找了这么个代课职位,每天乘車往返,我们的生活看似渐渐安定下来。   回想起来,那是我们十几年婚姻中真正安稳的一段日子。如果这段时光延长下去,似乎也可以接受。可是它忽然间就结束了,从此一切无可收场,像那两条分别通往大渡口和沙坪坝的铁轨,在出站不久分了岔,开始还看不出来,却从此越来越远,无人可以让这趋势停止。
  多年后我想到,她在沙坪坝教书的日子,我从来没去看过。我熟悉那个车站,在沙坪坝步行街的坎下。每次经过步行街,几排有些寥落的铁轨一览无余。却不知道何处是她的课堂。我从来没有熟悉过她的课堂,只听过一两次她的课。这么多年来,对于她最重要的一部分,我没有真正去了解。
  在检票口,我看见了她眼睛里充盈的泪水,却来不及去懂得。那些年,我心中充满了汹涌的冲动,难以静下心来体会什么。那一刻眼光的约定,它的质地或者比一切水泥和铁轨的铸造更坚实,或者仅仅含有泪水的脆弱。


  在安康站候车室里,一个女孩走到我面前。她穿着紫色衣服,肩上挎着一个书包,着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她早就认识我,眼神中有一种特别的说服力,却又包含着胆怯,似乎这胆怯和诚恳不能分开。
  她的身形也有个地方很特别,似乎是在已有的纤瘦上,又减去了一分,即使是在当时喜欢纤细女孩的我的眼里。她看我没有反应,就转过了身去,面向我旁边的一个。这时我忽然明白,她是在要钱,同时脑子里嗡了一下,想到她显得纤细过了一分的原因,是没有双臂。
  她的书包带子很长,顺从地贴在身上,露着一个不显眼的口。不出声求讨,只是用沉默的眼神看过去,几乎看不出地微微鞠一下躬。我一时不知如何举动,似乎她刚才眼神里的深切阻挡了我,和我之间不是一个真正的乞讨和施舍的关系。我只是看着她一路沉默地走过去,每次只是看人一下,连头也不点,似乎少去了双臂的同时,她的眼睛里因此多了一些什么,只此已够了。
  以后我在安康火车站,总会时常想起她,却再未见过。我一定是欠了她一点什么,为了当初的那一眼。也许再一次见到她,我仍然不知道怎么办。但我再没有见过她。似乎她决心只出现一次就失踪,把一份欠缺永远留在那些没伸手的人心里。
  直到去年的一天,我想写一篇候车室的文章,想起在网上搜索那个无臂女孩的信息,竟然找到了网友多年前拍下的照片,照片上女孩穿着紫衣服,正是我在车站遇见的。
  只是这张没有平静示意的眼神,倒是湿润闪光,眼泪马上要坠下来,或许由于面对镜头的效果。我知道那次的遇见,并不是她在火车站的唯一一次。
  索性又用心搜索了一回,发现去年有人在北京一家书店拍下了一张无臂少女的侧面照片,穿着黄色短衫,露着一丝微笑,除了缺少双臂,应是一个漂亮大方的姑娘,一时无法和候车室里那个紫色少女联系起来。但文中标明了来自陕西省平利县,显然是同一个人。
  她怎么由安康来到了北京?我在北京只碰见过一次平利人,是在地铁13号线上。当时听见两个年轻的打工仔说话,是家乡口音。家乡的八大县口音是近似的,凑上去一问,竟然是平利人,一个是县城,一个是冲河口的。我告诉他们我是平利人,他们并无表示。我的八仙口音和他们的也不完全一样。她是西河人,网文还写了她的名字。我想到一个在县政府工作的朋友,他有一个习惯,经常中午骑摩托车出去遛一趟,我设想他一直骑到西河,找到她家的门户。
  他听了很热切,说先打电话问问。第二天他的消息过来了。说她是十岁那年,因为爬上台子去摸变压器,两条手臂都切掉了。她们家在当地很出名,听说并不穷,还起了房子,大人带着她长年在外乞讨。并且,听说她还出嫁了。
  我想到她在书店的照片,秀美的脸庞,微笑,全然褪去少年的苦涩,依旧清亮却少了潮润的眼睛,胸前柔美的隆起。虽然缺了双臂,或许仍有人愿意爱她。
  候车室目光的相遇,是埋在年代深处的一抹紫色,苦涩中尚含亲切,却难于轻易取出了。我没有想到在北京去找她和她家人。在过于宽广的北京,她不需要再待在车站候车室,我在各条地铁上也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她究竟是在哪里?在做什么?也许,我们会在过年回乡的时候,在北京西站的候车室里碰见?
  有一年,在北京西站旁边一处站牌下,赵玲的二叔接我们去良乡玩。二叔是当年上工农兵地质大学走的,单位在周口店,在良乡安家十几年了。家乡的头一门离了,现在的二婶是良乡本地人。二叔有好多年没有回乡了,听说是二婶怕他回去花钱。
  奶奶过世那年二叔回去,给幺姑家两千块钱。那年岳母正好搬回八仙,知道以后心里不平,叫岳父写信给二叔,说家里开店亏了本,两个娃子上学经济困难,要支援一下。二叔就又给岳父寄了两千块钱。谁知道岳父收到钱并没有带回八仙,自己买了一件带羊毛里子的大衣,别的钱打麻将输掉了。岳母还以为二叔没寄钱,说他偏心,岳父才承认了,岳母气得了不得。那次之后,二叔就再也没回过乡。
  二婶也不喜欢家乡的人到二叔这来。饭桌上,二婶提起张家勇儿的事。张勇儿本姓侯,母亲早年听信了人口贩子,被拐卖到河南,后来逃回八仙,带着勇儿嫁到张家,勇儿也改了姓。张家头一门两个孩子,勇儿自小喜欢在岳母家玩,有时晚上给岳母打伴。他十五岁就出门打工了,人聪明,在加油站里当过保安,在北京开过蒸面馆子,有一阵在良乡一个餐馆里做,常常到二叔家来,一来就喊叔叔婶子,经常带些凉菜,说是馆子里剩下的。二叔退了休没事情,身体也不好,勇儿还能陪他下下象棋。
  二婶见他嘴巴甜,又总带东西,也不好说什么,还给他介绍了对象,是二婶一个远方的侄女海霞,海霞有些老实,是独生女,家里要招女婿。结婚的时候,二叔还当了证婚人,当时照了一些在餐馆办婚礼的照片,寄到岳母的店里,勇儿穿着西装打领带,胸前戴红花,脸上有些玻璃的反光。
  可是勇儿忽然被餐馆开掉了,二婶打听到人家说他偷东西。勇儿对二叔解释说,海霞喜欢吃包子,老是要他从餐馆带,带多了就发现了。勇儿说自己打算继续开蒸面店,夏天来了不愁销。有天勇儿带海霞来玩,骑了一辆新自行车,二婶就怀疑了,说他哪里来的这样的自行车,一定是偷来的,可要小心连带上我们。问海霞,也问不出什么。二婶就硬要二叔去派出所反映,說他要真没事,你反映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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