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本《史记》整理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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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规范与标准(标点、分段、校勘等)整理《史记》,一直是顾颉刚先生的“愿景”。1954年8月22日,顾先生奉命举家迁京;次日,中华书局编辑部姚绍华即登门拜访,约请整理《史记》三家注。顾先生“大喜过望”,因为顾先生“发愿整理《史记》已历三十年”。9月1日,到中华书局,商谈《史记》标点事宜。10月5日,拟《整理史记计划》交姚绍华。由于当时顾先生承担了《资治通鉴》的校对任务,所以顾先生就请曾经的北大学生贺次君到北图校勘《史记》的不同版本,并从中华书局预支的稿费中供给他生活费。(顾颉刚致夫人张静秋函:“前年我初到北京,次君原在硝皮厂当会计,为了我来而辞掉的,现在如果断绝了他的生路,岂不是我害死了他。”)
  据顾颉刚1955年6月24日日记:“《史记》工作,本当自做,然今日之病如此,不得不全部交与次君为之矣。”8月19日日记:“将《史记》序统改一过,约增入二千字。……《史记》序文,予已写两万,次君约写万一千字,尚须补写万余字,又将次君所作改写,看来还须两星期功夫方完初稿,此序直是一篇‘《史记》通论’了。”
  在顾先生的心目中,《史记》整理要分四个步骤:“第一步出标点的‘金陵本’,略加改正,并附索引;第二步出‘史记及三家注校证’;第三步出‘史记三家注定本’;第四步出‘史记新注’。”又由于顾先生“一因事忙,二因多病,三则过于求细”,所以推延了出书计划,迟至1958年8月才将《标点史记凡例(稿本)》交到中华书局。9月,毛泽东指示吴晗,要求标点前四史。13日,吴晗、范文澜、尹达、金灿然、张思俊等召开标点前四史工作会议,会议决定:除前四史之外,“其他二十史及《清史稿》的标点工作,亦即着手组织人力,由中华书局订出规划”。后将此报告送呈毛泽东,毛批示曰:“计划很好,望照此实行。”
  也就是9月13日这天,宋云彬以“待罪”之身抵京,到中华书局做编辑,第一项工作即审阅顾颉刚标点的《史记》。宋云彬22日日记:“余在乃乾之工作室草拟标点《二十四史》凡例。”23日日记:“拟标点《二十四史》分段提行说明。据金陵局本《史记》校黄善夫本及殿本之异体字,以决定将来排印时能否统一字体。”25日日记:“聂崇岐交回审阅的《史记》标点稿第一批。晚饭后,赴东四八条三十五号看叶圣陶,谈标点《史记》问题。”26日日记:“上午与金灿然谈《史记》标点问题,将顾颉刚所标点的和我所标点的式样各印样张一份,先寄聂崇岐等,然后定期开会讨论。《史记》原定年内出版,作为一九五九年新年献礼,但顾颉刚之标点问题甚多,改正需要甚长之时间,年内出版绝对不可能矣。”所谓“标点问题甚多”,这在顾颉刚也有很深的认识,其后来(1959年2月2日)致辛树帜函里说道:“三年以来,只要得一些空就整理《史记》三家注,此将近二百万字之一部大书,幸已于去年底完工,交中华书局付印,约今年夏间可出版。《史记》中问题真多,有许多地方只得强不知以为知,不克待研究明瞭而施以标点也。”“强不知以为知”,盖亦是朋友间掏心窝子的话了。于是便有了30日的会议,宋云彬、顾颉刚都有日记记载。
  宋云彬日记:“开会讨论标点《史记》问题,出席者:金灿然、张北辰、顾颉刚、聂崇岐、齐思和、傅彬然、陈乃乾,章雪村、姚兆华及余。余发言甚多。”
  顾颉刚日记:“到中华书局,参加《史记》标点讨论会,自二时至六时。……标点《史记》,予极用心,自谓可告无罪。今日归来,接中华书局来函,谓点号应简化,小标题可取消,颇觉诧异。及往开会,乃知毛主席令在两年内将廿四史点讫,如照予所作,则其事太繁,无以完成任务也。此事若在从前,予必想不通。今从集体出发,亦释然矣。”
  此次会议,对存在的问题大概没有商定解决方案。宋云彬日记载,之后其有拜访王伯祥、叶圣陶诸事,或是咨询点校体例、格式等问题,10月16日日记:“写成《关于标点史记及其三家注的若干问题》一文,凡七千言,并作致金灿然信,交姚兆华转去。”直至11月6日,方才召开第二次研讨会,参加人员有金灿然、傅彬然、顾颉刚、叶圣陶、王伯祥、宋云彬、姚绍华、贺次君、聂崇岐、陈乃乾、章雪村、曾次亮,会议自下午二时开到五时半。王伯祥、宋云彬、顾颉刚都有日记记载当日情形,聂崇岐则在《史记》初版上也有题识,记述当时情况。
  王伯祥日记:“往东总布胡同中华书局,应邀参加讨论标点《史记》诸问题。二时开会。……云彬提出问题至夥,其实多历来聚讼难决者,片言解纷,殆不可能。至五时半,大体得一通则而已。”
  宋云彬日记:“座谈标点《史记》及其三家注问题,余提问题甚多,大部分得到解决。”
  顾颉刚日记:“予所点《史记》,由宋云彬另觅一张文虎本重点,期于将段放大,将符号减少。”
  聂崇岐题识:“十一月初,中华书局召集小会,讨论改订标点体例,以作其他诸史标点时之准绳。……在讨论后,顾校者多应更改之处,于是交宋云彬负责。宋氏以就顾校原本更动,殊所不便,因另取一部,就顾校本随录随改,作完后仍由余覆校。宋氏过录时既有脱误,而所改者亦间有不妥处,致余不得不又从第一卷校起。”
  通过以上四人的记述,可以得出当时商定的解决方法,即:由宋云彬另觅一金陵书局本,在贺次君初点、顾颉刚复点本的基础上重新加工,完工后连同顾先生的标点本一并送聂崇岐覆校,再作为定稿发排。
  由于宋云彬是以“右派”的特殊身份参加革命工作的,工作任务“主要是标点《史记》”,所以“工作劲头相当大”(宋云彬《一个月来学习工作思想情况》)。在之后的将近一年时间里,宋云彬与王伯祥的日记都分别写下了两人商量《史记》标点的记录;而在中华书局的相关档案里,也留存着宋云彬与叶圣陶等的为了标点的通信。在政治学习、报告不断、会议如海的1959年里,因为《史记》标点本作为国庆献礼之书,宋云彬也可得偶尔请假,专心致力于伟大的政治任务,所以说心情还是比较愉快的。
  其间,宋云彬与王伯祥的过从最为频繁,王伯祥6月19日日记:“夜饭后七时十分,独往王府井大街首都剧场观郭编《蔡文姬》。……在场晤东莼、从文、云彬、至善、季方、孟实、白鸿诸人。散戏时已十一时半,偕云彬联步东归,踏月谈心,不觉已至南小街小雅宝西口,遂握别,各返。”6月30日日记:“七时半,云彬电话,约在雪村所晤面,共赴国务院听报告。余匆匆早餐已,过雪村,晤云彬,谈至八时一刻,与云彬偕至禄米仓,乘十路……十一时许即散,仍循原路,与云彬偕行,至禄米仓口而别。”当时情境,跃然纸上。
  凝结着顾颉刚、贺次君、宋云彬、聂崇岐四位学者辛勤劳作和智慧学识的《史记》三家注标点整理本,于1959年9月26日(送审样书时间)正式出版,作为向国庆十周年献礼之最重要一书。10月2日,顾先生到中华书局访副总编辑傅彬然,“看新出版标点本《史记》三家注”,傅告之曰:“中华书局出版标点本《史记》三家注,国庆献礼,毛主席打三次电话索取,览后表示满意。”顾先生感慨道:“斯我辈多人之积年辛勤之收获也。”10月6日,王伯祥收到《史记》,在当天的日记里写到:“中华书局标点本廿四史第一部《史记》已出版,今日承送到赠书,精装一部,末附云彬所撰‘校点后记’,颇见功力,洵可得善本之称也。若此后各史,信然有照,后生治史匪尠矣,为之寄望颇厚。”此书也成为数十年来之最为通行之版本。
  可以说,点校本《史记》是在特殊的政治背景下展开,吴晗、齐燕铭、范文澜、刘大年、金灿然等领导参与其事,顾颉刚、贺次君、宋云彬、聂崇岐等先生承担点校和编辑、审读,还涉及叶圣陶、王伯祥、邓广铭、周一良等一批学者,是一座集体智慧的丰碑。通过点校本档案及相关学者的日记所反映出来的人和事,展示了《史记》作为“二十四史”第一部现代整理本的成书过程,也真实地反映出了20世纪50年代中国政治和学术、出版的生态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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