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瑞拉漂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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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屋换身衣服前,我最后一次检查了一下装备——主要是确保我们带了足够多的“提神饮料”。那个2月份新来的小姑娘艾拉不放心地又往背包里塞了两大罐,然后靠在一旁看着我给绳子打结,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皮特罗,你是从卡斯特纳达来的?”
  又来了,我心想。这个问题几乎会被每个新人问到。
  “他们告诉你的?”
  “不是。”她说,“你的口音是纯正的标准语,而且你姓普林斯。” 普林斯是卡斯特纳达星系最常见的姓氏,但在其他星系比较少见。
  “是的,”我承认道,“我在那儿长大。”
  艾拉挑了挑眉毛。我完全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生于银河帝国的首都星系已经够让大多数人羡慕到死了,而能出生在帝国政府所在地卡斯特纳达本星更是比中了泛银河大奖还幸运,毕竟全银河有千万亿的人口穷尽一生都没能挤进那颗人满为患且极度繁华的星球。
  我幸运地出生在那里,却从来没有爱过那里。
  卡斯特纳达星系位于银河的核心区域,银河帝国成立时更是定都于此。它是一个繁华的大都会,现人口高达三百亿之众,如此庞大的人口几乎全部用于帝国行政需求。我的父母都是政府成员,他们自然希望我也能走上他们的道路。而我对此的态度是“什么?在这个地狱待一辈子?从政?别说了,我想静静!”。
  自打记事起,我的梦想就是离开卡斯特纳达这个鬼地方。我勉强遂了唠唠叨叨的老妈的愿,在帝国大学念完书,毕业第二天就跑了。我远远地离开核心区,跑到相对荒凉的外环区谋生。我为《银河系百科全书》做过田野调查员,为一群酒鬼读者调查亚可巴星系哪里的下城酒吧赊账绝对没有生命危险。也在全银河范围内的“超新星购物狂欢节”期间做过星系间的临时货物运输飞行员,服务于全银河的广大雌性生物。还在全民都信仰神圣无比的阿德兰圣教的慕黑星做过圣殿的首席厨师,凡是来圣殿朝拜的信徒都要吃一顿我做的纯正的卡斯特纳达正餐——慕黑星人民将每周六下午在圣殿吃一顿卡斯特纳达蛋白酱作为弥补原罪的手段,即使大家并不知道自己的罪是什么,但如果有哪位极其虔诚的信徒悟出了自己的罪过到底是什么,我做的三角肉包就是给他们的。
  终于有一次,我喜闻乐见地玩脱了。我作死地试图加入外环区最大的太空海盗团伙“疯子乐队”,经过三个月如星际巡警般的追踪、调查,交了狗屎运的我终于捕捉到了“疯子乐队”的踪迹,并成功地踏上了他们的指挥星舰“自杀号”。然而我却被海盗们认为缺少成为一个海盗应有的气质,于是被残忍地随便找了颗能活命的星球扔下了飞船。我想,这才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吧,因为他们把我扔在了一颗我后来决定在此度过后半生的星球。
  科瑞拉是奥戈卡星系的第四颗行星,全星主打旅游业。如果放在文明核心区,一颗地理位置如此得天独厚且适合居住的行星完全未经城市化、原生态纯天然的存在就跟天方夜谭似的,但在地广人稀的外环区,这种事的接受度就比较高了。奥戈卡星系隶属独立于帝国政体外的贸易联邦,完全是个经济落后的偏远乡下地方。科瑞拉的旅游业是整个星系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每年都有数不尽的来自帝国区的“城市居民”来这里旅游,享受一下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的自然风光。科瑞拉的旅游区被划分为十三个区,我是第九区的一名狩猎营导游。第九区位于炽焰洲南部,整个区域都是热带草原性气候,其中最核心的旅游范围就是我所在的迪卡迪卡三角洲。
  我猛地收回思绪,等待艾拉抛出下一个问题。可她只是甩了甩额前的碎发,很懂我似的笑了笑,并没有问我为何要离开首都来到偏远的乡下。
  “我理解。我来自塞西亚星系,和你一樣受够了虚伪的繁华,想找个地方自由自在地过过真正的生活。”
  我瞬间对这个新来的菜鸟好感爆棚。艾拉只不过在第九区待了三个月,训练她的是我的好哥们儿肯纳比·达瑞尔,所以我和她并不算熟。今天看来,这个姑娘可以加入我打算追的女孩的名单里了。
  “他们说你在第十三区待过?”这回艾拉的语气里充满敬佩了。
  第十三区是所有区中最危险的(当然,自然景色也是最赞的)一个区,游客死伤率高得吓人——除了那里确实危机四伏外,其实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那些从大型人类聚居区来的、有着高度文明的游客总是不遵守《科瑞拉游客手册》里的规定,想当然地认为坐在迪卡迪卡大草原上看巴夫兽狩猎和坐在自家沙发上看全息电影一样安全。这些可怜虫大概一辈子都没亲眼见过不文明的、充满野性的非高度智慧生物,并且还自大到懒得阅读《科瑞拉游客手册》,当自己落单、邂逅了饥饿的太阳豹时,还能在成为它的腹中物之前冷静地和它打招呼并邀请它一起分享压缩蛋白球……即便如此,科瑞拉那独特的自然风光和壮美的景色还是吸引着大批不怕死的(或者无知的)、不守规矩的城市居民前来。虽然在旅程正式开始前,签署一份“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们都概不负责”的协定是必要流程,但游客与旅游公司之间大大小小的官司还是没完没了。在这个星系,最重要的职业是不要命的导游,其次便是不要脸的律师了。
  “哦,第十三区。”我笑了出来,“其实我在那儿待了一个星期就被赶出来了。”那里有个著名景点叫“一树沼泽”,那片大型沼泽中间有棵存活了几千年的巨树,要知道,沼泽中的巨树可谓奇观了。“一树沼泽”算是第十三区最安全的景点了,方圆百里内没有什么会威胁生命的大型动物出没,一般都由新人导游带领游客前往参观。当时我有足够的知识和技能担当导游,但前提是我要学会开沼泽车。当时,第十三区的营地经理亲自教我如何开沼泽车,他是个很有耐心的家伙。教程持续了一个星期,在课程接近尾声的那一天早上,出师的我自信满满地在沼泽地里飙起了车,油门一踩,方向盘一抖,车子径直冲向了巨树……后来那片沼泽就改名叫“无树沼泽”了,营地经理那辆心爱的沼泽车也彻底报废了(更不用提我们差点儿没死在沼泽里)。于是,我被他踢出第十三区,又被公司调到了第九区。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我问。
  “我想是的。”艾拉点了点头。
  我充满同情地笑了笑,“希望你的酒量还不错。”   “什么?”她偏了偏头,“酒量?”
  “除非你有干掉一瓶的本事,不然可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我意味深长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等她再次发问就溜之大吉、跑回房间了。
  6月和7月是迪卡迪卡三角洲的雨季——当我说“雨季”这个词时,你们一定没能完全理解它的含义。从5月底的某一天起,雨就突然下了起来,然后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便再也没停过。我们在这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雨,“巫师”这个老伙计甚至无聊到用一个本子记录下了各种雨的类型。他一共记录了三百七十一种雨,没有一种是他喜欢的。8号雨是让地面湿滑的细密小雨,37号是垂直落下的雨,185号是按金夫曼交响乐节奏敲打在窗上的雨,239号和 240号是倾斜落下却有着微妙角度区别的雨……
  雨季也是迪卡迪卡三角洲的洪水期,那条在三角洲上蜿蜒爬行的萨巴尼河处于满水期,它缓慢地流向西北方,创造出整颗星球上最大的绿洲。萨巴尼河本该顺着地势往北流向海岸,但由于断层的缘故转向了西北。观赏洪水来袭本可以成为一个传统,毕竟那场景实为壮观:首先河道水满,然后河岸崩裂,洪水渗入平原,缓慢地,就像糖浆一样流动,渐渐蔓延成一片浅而广的沼泽,使得那些大型灌木丛看起来像是汪洋中的一座座孤岛。然而整个6月和7月,第九区的旅游业会彻底暂停,所有的狩猎营都会关闭。因为首先,你不能指望相当数量的、从未见过自然降雨的游客忍受长达两个月的不间断降雨;其次,洪灾导致的鼠灾实在是一场噩梦;最后一点,是狩猎营导游们小小的抗争——为自己争取一个一年一度的长期带薪休假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狩猎营虽然关闭了,但总要留人看守。公司不肯出钱购买留守机器人,导游和员工便只能轮流看守,每年都会有五个倒霉蛋留守在自己的营地,同没完没了的雨一块儿烦躁地度过夏季。这个雨季,作为新人的艾拉自然要留守,而我、“巫师”和“女王陛下”组成的铁三角总会一起行动,第五个留守者是来自古筝星区的一瓶,这是她在营地的最后一年,所以她选择留下来和科瑞拉好好告个别。
  昨天早上天还灰蒙蒙的时候,我不情不愿地淋着雨走出营地,例行去记录水位变化。突然,雨停了,就像它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天也完全放亮——雨季彻底结束了。这里就是这样,雨一下就根本停不下来,但只要一停,你大半年都别想再见到一滴。旱季又要来临,狩猎营也要重新开张了。三天后,休假的员工们就会陆陆续续返回。七天后,大批游客就会到了。在正式上班的前一夜,留守员工们嗨一嗨也是个传统了。这一夜,便是“科瑞拉漂流夜”。
  这天傍晚,我们一起早早地胡乱吃了点儿晚饭,便纷纷回屋了。我们得换上更轻便的衣服。在这个季节,即使是夜晚,迪卡迪卡三角洲的平均温度也有二十五摄氏度;如果是白天,大中午那四十多度的高温甚至会让人有强烈的裸奔欲望。也许是对这种极端气候产生了逆反心理,平时在封闭式的营地里,我们都会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得极低,然后裹着皮袄臃肿地坐在角落里,享受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感觉。
  我脱下了巴夫兽皮做的背心,换上了久违的短袖、短裤。想了想,又戴了顶草帽,然后一身轻松地走到了营地前的集合点。
  “嘿,老伙计!”肯纳比·达瑞尔向我挥了挥手,他是奥戈卡星系的本地人,也是我们营地资历最深的导游之一。因为他姓达瑞尔,和塞西亚星系的女王(基本上也是未来帝国的皇后)亚玟·达瑞尔同姓,于是我们都管他叫“女王陛下”,他也会故作娇嗔地翘个兰花指说一声“讨厌”。他还是围着那条雪坨兽毛织的围巾。不知道他对那条围巾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我们都觉得那是恋物癖),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没摘下过那条围巾,即使在四十度高温的正午,被火辣辣的太阳烤得满身大汗,那围巾就像浸在汗水里洗过一樣,他也不会摘下它。
  “你像只濒死的雪坨兽。”我决定捅他几刀,“就你这德行,永远别想追到艾拉。”
  “彼此彼此。”他也扫视了一下我可笑的装扮,“某些人追求一瓶不也失败了吗?”
  我突然感到一阵冷意,越过“女王陛下”的肩膀,我看到一瓶靠墙站着,冷笑着打量我们。她还是平时的装扮,只不过多戴了一条颇有异域风情的蓝色玛瑙手链。她用古筝星区的古语对我们说了句什么,然后并没有善解人意地为我们翻译一下,不过我们大概也能感受到她嘲笑的语气。
  一瓶来科瑞拉有四年了,时间不算长,但足以让她成长为第九区最优秀的导游之一。在科瑞拉当导游最可怕的事不是自己遇害,而是自己手下的游客遭遇毒手。一瓶虽然个头不高,看起来有些瘦弱,但她却真有两把刷子,带起团来以狂野著称,而且保持着游客零伤亡的好记录。
  我仍记得这个来自黄种人聚居星系的黄种姑娘四年前在欢迎她的晚会(每次有女孩子来,我们都会庆祝一番)上的话语。“我叫竺一瓶,来自古筝星系,请叫我一瓶。”她只是这么简单地介绍自己,用古筝星区的语言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告诉我们她没有标准语名字。这很奇怪,古筝星区的确是个很古老的区域,古筝星人也总是以自己独特的历史文化为傲,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古语名字,但大家还是会有一个官方通用的标准语名字,只有贵族才不用标准语名字。这让我们开玩笑说一瓶是不是古筝星区七大王国中哪个王国的逃婚公主什么的……每当我们逗乐问起她时,她都会笑得比我们还厉害。虽然大家都把这当成个笑话,而我却怀疑她真有什么来头。一瓶和蔼亲切,很能吃苦,可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强大的气场。而且奇怪的是,每当有人追求她时(相当多人!包括我!),她的态度都很明确。“我有未婚夫了。”她会这么说,却从没提起过这个神秘的未婚夫。从年初起,古筝星区就战乱不断,一瓶明明干得好好的,却突然决定离开,更让我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巫师’让我们上船等他。”艾拉扛着大包小包白了我们一眼,嫌弃我们欺负新人。“女王陛下”替她扛上包,招呼我们上路了。
  那条老船就停靠在河边。我们的营地位于萨巴尼河上游,如果不把船系紧,这条据说和营地一样老的船就会顺流而下,沿着萨巴尼河复杂的河道到处漂流。这条“马克-7”型限载六人的漂流船是历年漂流夜的传统交通工具,我们对它有着很深的感情,怎么也不忍心它退役。然而我们从没给它起过名字,因为它只是一块长方形的木头,四周全是厚板子,尾部有一个马达。   夜幕渐渐降临,黑暗开始笼罩大地。我们坐在船上,抱怨着“巫师”怎么还不来。当“巫师”先生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时,我们全都愣住了,紧接着爆发出了比皮尤兽发情时还震耳欲聋的笑声。
  “你们就笑吧。”“巫师”一边上船一边嘟囔着,顺便踢了一脚笑得肚子疼、倒在船上的“女王陛下”,“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巫师”明显是换上了格鲁斯人的传统服饰。他的三个触角上缠满了各种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装饰物,连尾巴都套上了画着神奇条纹的棕色尾巴套。平时他像我们一样裹着厚皮草大衣,坐在营地里无所事事地翻着白眼,很少让我们看到这种格鲁斯式的打扮。“巫师”是我们营地里唯一一位非人类种族的导游,是个格鲁斯人。他来自边缘区一个我一直记不住名字的星系,就像我从来没有记住过他那和他的脸一样漫长的名字,“拜柯拉果亚波夏尼”什么什么的。他学过格鲁斯人传统的巫医术,精通各种药水的配置。他会拿药水在一些勇敢的蠢蛋身上做实验,比如我。每次他配药水时,总会神神叨叨地念着一些奇怪的格鲁斯语,使他看起来更像个神棍了,这也是他的外号“巫师”的由来。
  “女王陛下”启动了发动机。他清了清嗓子,用他能说出的最标准的但还是带着浓厚方言口音的标准语宣布道:“第一百一十六届科瑞拉漂流夜正式起航!”然后“女王陛下”如愿听到了欢呼声和掌声(还有起哄的声音),他挥手示意我们安静下来,“作为漂流船的船长,我向大家保证,我会让大家度过一个完美的夜晚,然后明天早上,我將把大家平安送到下游的杜卡巴营。没问题,伙计们,绝对没问题!”
  好一个“没问题”。
  我们的营地位于萨巴尼河上游最大的一条支流旁边,漂流夜的起点自然是此地。我们顺流而下,很快便会汇入萨巴尼河的主干道。接下来的问题有些复杂,我们必须从错综复杂的水路中找到萨巴尼河众多下游支流中的波罗那河,在波罗那河边有另一个狩猎营地——杜卡巴营,那便是我们的终点。由于一年一度漂流夜的存在,我们两个营地的人十分熟悉。在这片错综复杂的河道上漂流,导航仪起不到任何用处,因为三角洲的水路经常变化,旧的河道干涸,新的河道出现,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活地图”。好在“女王陛下”资历够老,能够配得上“活地图”的称号。这艘船速度不快,可我们一点儿也不在意。我们设定了自动导航,然后围坐在了一起。
  迪卡迪卡三角洲的大自然有着它的节奏,只要待得足够久,你就会摸清这些规律。清晨是生物活动的高峰期,各路动物纷纷伺机而动,一边伸懒腰一边觅食;正午时分,大部分生物会选择午休,躲避酷热;下午气温降低后,大家的小动作又会纷纷开始;夜间其实也是活动的高峰期,只是因为夜色昏暗,看不见罢了。雨季刚结束时正好是各种动物的发情期,现在我们的耳边便充斥着巴夫兽那充满野性的吼叫声。如果你愿意在夜晚冒着生命危险一路追踪巴夫兽的足迹,你一定能看到很多限制级的画面。
  “所以,让我们开始吧?”“巫师”坏笑着说,“皮特罗,给艾拉讲讲规矩吧。”
  大家从包里掏出一罐又一罐“提神饮料”以及一些小杯子,而一瓶则摸出了“13张牌”。
  “提神饮料”是一种科瑞拉本地产的烈酒,非常美味,劲儿也非常大。“13张牌”则是一种非常流行的卡牌游戏,每人手中会有十三张自动发光的牌,每张牌上的数字和字母都在不停地进行三种随机变化,总之玩这个游戏虽说需要记忆力和技巧,但更需要的是勇气和运气。“13张牌”是漂流夜的传统游戏,每打完一轮,输了的人要喝一小杯“提神饮料”。通常我们会喝到所有人一听到“提神饮料”这四个字就想吐的份上才会停止游戏。
  “你们这些人,”艾拉的白眼都要翻到脑袋里了,“为什么要玩这种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奇游戏呢?”
  “我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呢,甜心。”我和“女王陛下”相视而笑。
  一瓶霸气地揽过艾拉的肩膀,“没事,我罩着你。”不知道为什么,一瓶玩“13张牌”很少输。她的记忆力的确相当出色,但她的运气更是好得吓人。她在此之前只参加过一次漂流夜活动,是在她刚来的那一年,那一夜我也在。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赢下过我们,最后我们所有人都喝吐了,而她只是脸颊微微染上红晕。我至今都怀疑她用了什么方法作弊。
  游戏很快开始,“巫师”喜闻乐见地输了第一轮。然而这个酒鬼开心得要死,赶紧喝了一杯。游戏不断进行着,我们也越漂越远。两岸不停地传来巴夫兽的吼叫声、各种动物的哀号和急切的脚步声。我们也在不停地制造噪音,例行争论着像“巫师”这种非人类物种是不是应该和我们有不同的惩罚措施(比如一次喝两杯)。虽然吵闹,但我们还是能控制自己的音量——我们可不想被安上什么“扰乱自然生态环境”的罪名。当我们汇入萨巴尼河的主干时,艾拉已经喝了好几杯,我们几个也都喝过几次,而一瓶还一次都没输。更可怕的是,我并没有发现她有任何作弊的举动。
  进入萨巴尼河主干道后,我们漂离了丛林区,来到了平原区。没有了树木的遮挡,视野开始变得和河流一样开阔。没有夜风,广阔的河面十分平静。坐在船上看星星无须抬头,只需平视,因为每一颗星星都完美地倒映在漆黑的湖面上。科瑞拉位于偏僻的外环区,星系稀少,在这里无法看到核心区那样密集而壮丽的星空。这里的每一颗星都离得那么远,使得夜空看起来那么冷。然而它同样美丽,每一颗星都像钻石一样镶嵌在夜幕上,闪闪发光。天与地的界限是那么模糊,你只知道那与地相接的遥远地方是天。在这样的景色下,我们难免会陶醉,愿意多喝几杯。连一瓶都输了几次,喝了好几杯酒。
  在快到达河道分岔口前,我们都喝得有点儿多了。“巫师”已经开始啰哩啰嗦地给我们讲述讨小费的技巧了。“巫师”是我们所有人中最会忽悠客人给小费的了。我们的薪水并不多,小费才是主要的经济来源。“巫师”总能在与客人的交谈中不经意地引入与小费相关的话题,当他不留痕迹地哭完穷,讲述完自己生活的艰难时,你几乎立刻能听到客人钱包拉开的声音。在帝国区,人们出行只需要一张信用磁卡,根本没有纸币这一说。我听说在奥罗拉星系,连磁卡都可以省略,用声纹便可以付款了。但在外环星区,实体货币仍在大量流通。每当在星舰发射场看到即将离开的客人递给他一沓沓厚厚的纸币时,我都能惊掉下巴。不过即使“巫师”不玩这套把戏,他也是个足够优秀的导游,完全值这个价钱。   就在这时,游戏出现了重大意外——“女王陛下”成了第一个喝到极限的人。万万没想到艾拉的酒量这么好,作为漂流夜的新人,她不仅没被我们看笑话,反而欣赏到了漂流夜老司机的囧态。不过说实在的,“女王陛下”今夜的运气真是糟糕,他已经喝到了那种一听“提神饮料”这四个字就想吐的份上。此时大概只有一瓶的头脑还算清醒,剩下的人基本都昏昏沉沉了。
  “女王陛下”屈膝抱胸坐着,他的那条机械臂在夜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他在带队的第二十五年失去了右臂。那年夏天,他带着一队童子军,开着一艘RM型悬浮车追踪一只母巴夫兽的足迹。他的足迹分析仪出了些问题,画面总是闪个不停,不过好在他是个足够出色的足迹分析师,仅凭肉眼也能带领大家找到这只母兽。他开着悬浮车艰难地穿越一片灌木丛,来到了一条干枯的河道边上。“女王陛下”看到几个“还冒着热气”的新鲜脚印,因为没有了足迹分析仪放大镜头,他只能冒险下车查看,他顺着脚印的方向多走了几步,心想这群小鬼今天恐怕没福气看到巴夫兽了。正想着,他的身后传来了孩子们的惊呼。他向左一看,一只巴夫兽从一个蚁丘后缓缓走出。巴夫兽一般不会与人类靠太近,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女王陛下”离这只母兽藏小崽的地方太近了。“女王陛下”立刻直起身,张开双臂,冲着它发出吼叫。这种处理方式是正确的,巴夫兽不了解人类,被威胁后不会轻易发动攻击。但没想到这头母兽很明显是来真的了,它猛地扑来,“女王陛下”躲閃不及,直接被撞倒在地,胳膊脱臼。那母兽又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扯,将他的右臂撕了下来!“女王陛下”用左臂奋力反抗,但紧接着,巴夫兽又用利爪撕下了他的左耳。千钧一发之时,悬浮车上有个孩子尖叫着冲巴夫兽开了枪。为了以防万一,每辆旅游车上都备有一把TZ枪,尽管很少会用到它。受伤的巴夫兽哀号着后退。没有人敢下车救“女王陛下”,他凭着毅力爬向了悬浮车,在迅速与营地取得联系后,还不忘安抚吓得要死的孩子们。
  那时我才刚来几年,但我们俩的关系已经非常铁了。听到这消息,我立刻往星舰发射场飞奔而去,与被直接送往那儿的“女王陛下”会合,那时他已经昏迷了,全身上下血淋淋的,那条围巾已经完全被血染红,右臂的位置空荡荡的,左耳与头只连着一层皮。他这种级别的伤在科瑞拉根本治不了,只能送往奥戈卡星系最重要的星球奥戈卡医治。飞船以最快的速度升空,刚一脱离重力井就立刻进入了超空间。
  “女王陛下”在奥戈卡的医院里昏迷了五天,在这期间,医生将他的耳朵缝好,并为他安了一条机械臂。外环区的医疗不够发达,断肢只能用机械义肢来弥补,对这里的人来说,克隆肢体是一项很遥远的技术。我担心“女王陛下”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提心吊胆地和他那刚赶来的父母等待着他的苏醒。他醒来后,看到自己的新手臂时,不由笑出了声。
  “哦,老天!”他激动地说,“你猜怎么着?这酷毙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做过这样的梦。”然后他扭头问护士能不能把他的左臂也换成机械的。
  这个大难不死的家伙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并回到了工作岗位,那条闪亮亮的机械臂成了他向大伙儿炫耀的资本。
  此时,这位勇士打了个酒嗝,悄悄地坐得离艾拉更近了些。我迷迷糊糊地看到前方三条河道的分岔口,使劲儿戳了戳“女王陛下”,让他回过头去认路。他扭过头看了几眼,皱了皱眉。
  “你小子要是敢告诉我你也不知道怎么走,我就把你踢下船。”我说。
  “呃……”他挠了挠头,“谁有硬币?啊——别踢我!左边,左边!”
  “你确定?”一瓶问,她是唯一一个还保持清醒的人。
  “大致方向肯定没错,嗯,我确定。”
  好一个“我确定”。
  游戏还在继续,可当所有人都意识到我们走错了时,只有一瓶还能站得起来看看情况了。河道越来越窄,水越来越浅,萨撒草也越来越茂盛。我们慢慢又漂入了丛林。
  “这他妈绝对不是波罗那河。”一瓶说出了我们所有人的疑惑。她的声音充满了怨念,仿佛在控诉一个欺骗女人感情的渣男。当我听到她爆粗口时,直接惊掉了下巴。
  “绝对不是,你这个混蛋!”“巫师”给了“女王陛下”一记醉拳,“你还好意思称自己为活地图?”
  再这样下去,只能弃船了。心烦意乱的我们收起卡牌,艰难地前行,漂入了丛林最茂盛的地带,这里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陌生的。河道重新变宽,水也渐渐深了起来,树木遮住了天空,但周围并不黑暗。岸边有不知名的低矮荧光植物为我们提供淡淡的光芒,水中的荧光藻类群漂浮着,发散出绿光,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一群黄色的荧光鱼从船边匆匆略过。我们看呆了。即使是资历最老的“女王陛下”也从未在科瑞拉看到如此大面积的荧光生物聚集区。前方很远处传来隆隆的巨响,由于身体中酒精含量过高,再加上眼前这震撼的美景,我完全无法判断那声音是什么玩意儿发出的。河水清澈见底,我能清晰地看到河底的每一块石头。一瓶扭过身子,伸手触碰河水,她告诉我们河水很凉。
  “这才是科瑞拉最动人的景色!”我惊呼道,“真可惜,这么长时间却始终无人发现!”
  “我们可是新大陆的发现者啊,伙计们。我想我们对这片土地有命名权。”“巫师”说。
  接下来的场景有些戏剧化。“女王陛下”激动地猛站起来,却晕乎乎地一个趔趄跌向了船边,然后在我们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掉到了水里。
  “肯纳比!”艾拉大叫一声,迅速扑向船的一边,试图拯救落水的“女王陛下”。自然,这也几乎是我们所有人的反应。半秒钟后,大家都聚在了船的那边。
  然后船翻了。
  我头朝下坠入了河中。但冰冷的河水并没有立刻让我清醒,反而让我有些懵了。我扑腾了好一会儿才钻出水面,“一瓶不会游泳”这几个字突然出现在脑海里。我赶紧抹一把脸,让视线变得清晰,然后急切地寻找着一瓶。她在我后方不远处挣扎着,呛了好几口水,努力让自己浮出水面。我向她游去,托住她的腰,让她的头浮出水面。一瓶大口喘着气,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我,湿漉漉的黑发不停滴着水。   “大家都还好吗?”“巫师”在水中闷闷地问,他的身边漂满了喝空的酒罐。
  “还活着。”艾拉双手抱胸,双腿摆动着,使自己上浮,明显被冻得一哆嗦。
  “包!”“女王陛下”喊道,“我们的包要沉底了!”他一个猛子扎下去,逆流潜行,还好水足够清澈,河底的青苔也提供着光源,让他可以定位我们的装备。
  “船!”我冲“巫师”喊道,“我们得把船翻过来!”
  “还有酒罐!”一瓶补充道,“我们得把它们捡回船上,不能让它们留在河里!”
  我心想都这时候了,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要乱扔垃圾。这个环保意识我得给一百分。
  所有人都向着完全翻了个儿的船扑腾去。我抱着一瓶单手游着。这时“女王陛下”捞到了正在下沉的包,他的脚使劲儿一蹬,浮出水面。
  “你们快回头看!” 他突然大喊一声。
  我唰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令我终生难忘的场景。
  一只大约二十厘米长的蓝色荧光巴比鱼破水而出,摆动着尾巴,跃到了离水面约一米的高度,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蓝色曲线后,又快速落回了水里。
  我们愣住了,谁也不再出声,也没有谁再动一下。随即又有一条鱼破水而出,跳得比刚才那条还要高,它拼命地摆动着长长的、流苏一样的蓝色尾巴,就像点着的火箭一样冲向天空,继而回到地心引力的怀抱,重归属于自己的那片清泉。这两只鱼就像春天最先冒出的新芽、音乐会上最先响起的琴声、战场上最先吹响的号角,仿佛是一声召唤,突然间,一只又一只美丽的巴比鱼像离弦的箭一样从水底一跃而起。它们在空中舞动着,仿佛有一曲音乐在心中流淌,它们按着乐曲的节奏纷纷起舞,配合得那么默契,仿佛它们的心连在一起。
  “这是它们生命最后的乐章。”“女王陛下”轻声说。
  我便知道这是它们的发情期,也是它们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了。在我们看来无比漫长的雨季却是巴比鱼无比短暂的一生,在水涨的日子里,它们逐只孵化,生来只有小拇指一样长,却必须在短短两个月内迅速成长,为繁衍后代做好准备。河水太凉,不可能有大量浮游植物和动物生存,所以它们并没有丰富的食物来源,可它们还是充满希望地活着。有很多幼鱼不幸夭折,活下来的只是极少一部分。雨从未停过,它们的生长也从未停止。终于有一天,我们盼望的晴天到来,它们便也知道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刻要来临了。它们那不引人注目的灰色身体渐渐变蓝,在最后的夜晚发出淡蓝色的冷光。那一夜是求偶之夜,每条雄鱼都盛装出席,跃跃欲试,用自己積蓄了两个月的力量摆动尾部强壮的肌肉,跃出水面,在空中展现自己的舞姿,吸引着雌性的目光。它们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爱人,然后雌鱼产出半透明的卵,那些卵慢慢沉入河底,等待明年夏天的来临。完成最重要的使命后,这些骄傲的父母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它们的蓝光会渐渐褪去,生命力也一样。黎明破晓前,它们便会死去,做着来年的梦沉入河底。个体的旅程结束了,生命却循环着延续了下去,代代不息。
  那场用生命演绎的舞蹈渐渐结束了,水面又平静了下来,光芒也暗了下来。我们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我已经离开卡斯特纳达二十三年了,但在那一夜,我才明白了自己为何会离开那个巅峰世界,来追寻一种远离人类文明的生活。十几亿年灿烂的文明史,我们曾在一个小小的星球上仰望星空,做着关于未来的梦,不断成长着,探索着未知的世界。梦想和欲望让我们不断前进,飞向群星,殖民了一颗又一颗星球,遇到无数未知的种族,然后是几亿年的交流与战争。最终我们胜利了,建立了气势恢宏的银河帝国。我看到一个又一个自然世界被人类征服,城市文明和工业文明布满了银河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力量如此强大,强大到让我们以为自己征服了自然——其实我们从来都没有。无论我们拥有多么强大的星球,它只是宇宙中一粒渺小的尘埃。红酒终将被饮尽,火焰终将在风中熄灭,山峰终将在黎明前倒塌,大海终将被填为平地,生命也终将会结束。我们是自然之子,也终将回归自然。
  “女王陛下”碰了碰我。我回过神来,看他将手搭在我和“巫师”的肩上,示意我们把船翻过来。那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水的流速越来越快,水也越来越浑浊,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亦越来越大,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或耳朵或听觉神经或者其中两者或者三者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在水中费劲儿地翻滚着,花了近十分钟才把船翻过来。我们让两位女士先爬进去,用手舀出里面的水,又按照指示将能看到的酒罐捡回船上。当大家都回到了船上时,每个人都累得大口喘气,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喂,我说。”艾拉发出一点儿微弱的声音,“刚才是我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的?只有我一人能听见那隆隆的声音吗?”
  “我还以为我因为大脑缺氧时间过长造成脑损伤了呢……”我为自己没有变成一个傻蛋而喜悦。
  “那声音……”“女王陛下”稍微直了直身子,咳嗽了几声,“怎么听起来像瀑布?”
  “拉倒吧。”我说,“这里怎么会有瀑布?”
  “我想他是对的。”一瓶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然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操,瀑布!
  “掉头!”艾拉尖叫着,“快掉头!”
  此时我才算是真正酒醒了。水垂直落地发出的巨响清晰地告诉我这条瀑布至少得有三十米高。水已经很急了,可船根本没有足够的动力让我们逆流到安全的地方。
  “哦,甜心。”“巫师”一副“我们死定了”的表情,“准备好坠落吧。”
  我拉住一瓶的手。
  “无论怎样都不要松开。”我说。
  她脸色惨白,但还算镇静,只是手上的劲儿大得要把我捏骨折。我们离坠落之地越来越近——
  接着就是“啊——”的惨叫和满天飞的空酒罐。
  持续了很久很久。
  坠落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漫长。我用了零点二秒来祈祷下面的水足够深——如果太浅,我们就会摔死在坚硬的池底——毕竟坠落是不会死人的,落地才会。又花了零点三秒来回顾我的一生,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件。最后花了零点七秒想了想遗言,不过脏话字数爆表,而且遗言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剩下的大量时间我全用来想象我的墓碑了。几天后,营地的人一定会来打捞我们的尸体,就把我们葬在河边的丛林里吧,然后立一块墓碑,上面写上“这里安葬着漂流夜小分队,他们一个个傻得可爱”……   扑通,扑通,扑通。
  针扎一样的浑身疼痛,水压越来越大,手不能松开。
  重力使我扎进了很深的水里。我死死拽着一瓶,被水拍得头晕脑胀。我知道我急需氧气,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微睁开眼,我看到头顶一丝蓝光,便朝圣似的推着一瓶冲那光亮游去。耳边的压力渐渐变小,我知道我判断对了方向——
  呼——长吸一口潮湿的空气。我还活着。
  一瓶发出抽泣一样的声音,紧紧抱住我,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不远处,“巫师”扑腾着向我们游来。“女王陛下”也抱着艾拉出水了,她明显是被巨大的冲击击晕了。
  “我都想好我的墓志铭了!”“女王陛下”傻笑着大声喊着。他的脸在星光的照耀下有些模糊。虽然他的声音基本上被隆隆声遮盖了,但我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在水里和他击了下掌。水的流速还是很快,我们聚在木船的周围,却暂时无法将它翻过来,只能随着它一起漂流。渐渐地,水流平静了下来,缓慢而庄严地流淌。我们再一次将船翻了过来,重新爬上去,随意舀了几下船里的水,就累得倒在了还能没过脚踝的水里。
  这时艾拉醒了过来。
  “你这个混蛋。”她闭着眼说。
  我还在想她说的是谁时,“女王陛下”就赶紧回话了:“哦,亲爱的。”他抱紧了她,“没有我,你怎么能享受到有史以来最棒的漂流夜呢?”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不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经历了这么多,我的酒劲早已褪去,但疲倦却使我几乎睁不开眼。我知道我们的命运还是个未知数,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漂到哪儿去,而营地要一天后才会有人,至少到那時才会有人开始寻找我们。谁知道前方还会有什么,再有个瀑布也说不准。但我的大脑已经不允许我思考了。我头一歪,睡了过去。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还指望着猪队友们能掌好舵,并在再次出现意外前叫醒我。
  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求皮尔奥丹营工作人员的心理阴影面积。
  那只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处在休假期的导游们在1100时之后陆续自然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在1200时聚在营地三楼吃早午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聊的黄段子。
  突然,有人透过十几年没擦的玻璃看到阿伦河上漂着什么。一艘木船,船里有五具一动不动的“尸体”。他们立刻脑补出了上游营地杀人抛尸的全部经过。虽然很快他们就在试图把“尸体”捞上岸时发现了我们还活着的事实,但这心理阴影恐怕将永远弥漫在他们心头了。
  我们是幸运的。在后半夜漫无目的的漂流中,我们汇入了下游分支的阿伦河,而阿伦河入海口有个新开发的小型营地皮尔奥丹营。他们拯救了我们,用飞行艇将我们送回了自己的营地。这时,我们的同事也陆陆续续回来上班了,正好有人来听我们的冒险经历和新发现,可以让我们好好吹吹牛了。
  当然,冒险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公司知道了我们的行为,把我们五个叫到总经理办公室。在对我们发现新的可开发旅游景点进行了感谢后,经理转过椅子,冲我们吼道: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儿失去五个出色的好导游?!”
  艾拉因为自己被分到了好导游的行列而兴奋不已。回来后,她和“女王陛下”确立了恋爱关系。几年后,他们结婚了。
  那个漂流夜,我们几乎毫发无损——之所以要用“几乎”,是因为一瓶在落入瀑布时捏断了我的小拇指。即使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我还是没能追到一瓶。这年的10月,她便离开了,走得比我想象的还要突然。她回到了母星,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后来我才知道,她真的是古筝星区的公主。很多年后,她嫁给了临夏王国的国王。我为她的政治婚姻感到遗憾,但她却笑着告诉我,她与她的丈夫青梅竹马,她很爱他。
  经理要我们所有人发誓再也不会这样作死了。我们庄严地对天发誓,不知道经理信不信,反正我们自己都不信。
  如我们所愿,后来我们拥有了那片美丽的未知土地的命名权。我们将它命名为“音乐潭”。再后来,我们几个“出色的好导游”一脸满足地承包了整片区域的旅游项目,很多很多年,直到永远。
  【责任编辑:陈雪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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