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这项秘密活动

来源 :视野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aradoxfxx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童年时的确迷恋读书。那时候既没有电影更没有电视,连收音机都没有。只有在每年的春节前后,村子里的人演一些《血海深仇》《三世仇》之类的忆苦戏。在那样的文化环境下,看“闲书”便成为我的最大乐趣。
  我体能不佳,胆子又小,不愿跟村里的孩子去玩上树下井的游戏,偷空就看“闲书”。父亲反对我看“闲书”,大概是怕我中了书里的流毒,变成个坏人;更怕我因看“闲书”耽误了割草放羊;我看“闲书”就只能像地下党搞秘密活动一样。后来,我的班主任家访时对我的父母说其实可以让我适当地看一些“闲书”,形势才略有好转。但我看“闲书”的样子总是不如我背诵课文或是背着草筐、牵着牛羊的样子让我父母看着顺眼。
  人真是怪,越是不让他看的东西、越是不让他干的事情,他看起来、干起来越有瘾,所谓偷来的果子吃着香就是这道理吧。我偷看的第一本“闲书”,是绘有许多精美插图的神魔小说《封神演义》,那是班里一个同学的传家宝,轻易不借给别人。我为他家拉了一上午磨才换来看这本书一下午的权利,而且必须在他家磨道里看并由他监督着,仿佛我把书拿出门就会去盗版一样。这本用汗水换来短暂阅读权的书留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那骑在老虎背上的申公豹、鼻孔里能射出白光的郑伦、能在地下行走的土行孙、眼里长手手里又长眼的杨任,等等等等,一辈子也忘不掉啊。所以前几年在电视上看了连续剧《封神演义》,替古人不平,如此名著,竟被糟蹋得不成模样。其实这种作品,是不能弄成影视的,非要弄,我想只能弄成动画片,像《大闹天宫》《米老鼠和唐老鸭》那样。
  后来又用各种方式,把周围几个村子里流传的几部经典如《三国演义》《水浒传》《儒林外史》之类,全弄到手看了。那时我的记忆力真好,用飞一样的速度阅读一遍,书中的人名就能记全,主要情节便能复述,描写爱情的警句甚至能成段地背诵。现在完全不行了。后来又把“文革”前那十几部著名小说读遍了。
  记得从一个老师手里借到《青春之歌》时已是下午,明明知道如果不去割草羊就要饿肚子,但还是挡不住书的诱惑,一头钻到草垛后,一下午就把大厚本的《青春之歌》读完了。身上被蚂蚁、蚊虫咬出了一片片的疙瘩。从草垛后晕头涨脑地钻出来,已是红日西沉。我听到羊在圈里狂叫,饿的。我心里忐忑不安,等待着一顿痛骂或是痛打。但母亲看看我那副样子,宽容地叹息一声,没骂我也没打我,只是让我赶快出去弄点草喂羊。我飞快地蹿出家院,心情好得要命,那时我真感到了幸福。
  我的二哥也是个书迷,他比我大五岁,借书的路子比我要广得多,常能借到我借不到的书。但这家伙不允许我看他借来的书。他看书时,我就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样,悄悄地溜到他的身后,先是远远地看,脖子伸得长长,像一只喝水的鹅,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靠了前。他知道我溜到了他的身后,就故意地将书页翻得飞快,我一目十行地阅读才能勉强跟上趟。他很快就会烦,合上书,一掌把我推到一边去。但只要他打开书页,很快我就会凑上去。他怕我趁他不在时偷看,总是把书藏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就像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的地下党员李玉和藏密电码一样。但我比日本宪兵队长鸠山高明得多,我总是能把我二哥费尽心机藏起来的书找到;找到后自然又是不顾一切,恨不得把书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有一次他借到一本《破晓记》,藏到猪圈的棚子里。我去找书时,头碰了马蜂窝,嗡的一声响,几十只马蜂蜇到脸上,奇痛难挨。但顾不上痛,抓紧时间阅读,读着读着眼睛就睁不开了。头肿得像柳斗,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我二哥一回来,看到我的模样,好像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先把书从我手里夺出来,拿到不知什么地方藏了,才回来管教我。他一巴掌差点把我扇到猪圈里,然后说:活该!我恼恨与疼痛交加,呜呜地哭起来。他想了一会儿,可能是怕母親回来骂,便说:只要你说是自己上厕所时不小心碰了马蜂窝,我就让你把《破晓记》读完。我非常愉快地同意了。但到了第二天,我脑袋消了肿,去跟他要书时,他马上就不认账了。
  我发誓今后借了书也决不给他看,但只要我借回了他没读过的书,他就使用暴力抢去先看。有一次我从同学那里好不容易借到一本《三家巷》,回家后一头钻到堆满麦秸草的牛棚里,正看得入迷,他悄悄地摸进来,一把将书抢走,说:这书有毒,我先看看,帮你批判批判!他把我的《三家巷》揣进怀里跑走了。我好恼怒!但追又追不上他,追上了也打不过他,只能在牛棚里跳着脚骂他。几天后,他将《三家巷》扔给我,说:赶快还了去,这书流氓极了!我当然不会听他的。
  我怀着甜蜜的忧伤读《三家巷》,为书里那些小儿女的纯真爱情而痴迷陶醉。旧广州的水汽市声扑面而来,在耳际鼻畔缭绕。一个个人物活灵活现,仿佛就在眼前。当我读到区桃在沙面游行被流弹打死时,趴在麦秸草上低声抽泣起来。我心中那个难过,那种悲痛,难以用语言形容。那时我大概九岁吧?六岁上学,念到三年级的时候。看完《三家巷》,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心里怅然若失,无心听课,眼前老是晃动着美丽少女区桃的影子,手不由己地在语文课本的空白处,写满了区桃。班里的干部发现了,当众羞辱我,骂我是大流氓,并且向班主任老师告发,老师批评我思想不健康,说我中了资产阶级思想的流毒。几十年后,我第一次到广州,串遍大街小巷想找区桃,可到头来连个胡杏都没碰到。
  (摘自浙江文艺出版社《莫言散文全编》)
其他文献
复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没有复读过的人,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天资聪颖、善于应试的人也无法体会其中的滋味。   不瞒你说,我复读过。在第一年差二本线3分的前提下,我和同届多数同学一起,选择了复读。那一年跟咱一起复读的同学,好几个是超出二本线十几分甚至三十几分的,他们有着更远大的目标,那就是一本院校、重点本科。   于是这里就有了一个前提,什么样的成绩才建议你复读。   很多同学让我给建议
1、最讨厌和半生不熟的同事尬聊,为了避免和同事同乘电梯,我选择爬楼。  2、要去的楼层太高怎么办?Easy,先观察周围情况,如果有同事来了,那我会装作接电话、忘带东西等,让他们先上。确定没有同事会和我同乘一部电梯后再上。  3、手机24小时静音。  4、盯着手机,直到来电铃声停止。  5、微信从不开提醒,看不看得到信息?随缘。  6、找朋友要了她打吊针、堵车、加班等的照片(当然我自己平时也会注意存
男女双方都比较在乎幽默感。毕竟,大家都想找一个搞笑又风趣的伴侣来共度一生。至少,大众普遍接受这个观点。不过,研究人员早就指出,两性之间,对幽默的使用和欣赏是存在性别差异的。女人想找一个很会说笑的男人共度余生,而某种程度上,男人想找的,是一个会为他的种种搞怪而发笑的伴侣。幽默来自性选择  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心理学家埃里克·布莱斯勒认为,在考虑长久伴侣关系方面,男女双方对幽默的重视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儿
据说,在这一世界上的快乐超过痛苦,或无论怎样讲,快乐和痛苦之间总有某种平衡。如果读者想立刻见到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不妨请你比较一下两种动物的各自感情,其中一只正吞噬着另一只。  在任何不幸和苦难中,一想到其他人比你自己身处在更加恶劣的困境中,这不啻是一剂最好的安慰药,这种安慰适宜于每一个人。但是,对于整个的人类来说,这意味着一种多么可怕的命运啊!  我们就像田野上的羔羊,在屠夫的注视下恣情欢娱。为了
“我”在哪儿?在一个个躯体里,在与他人的交流里,在对世界的思考与梦想里,在对一棵小草的察看和对神秘的猜想里,在對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眺望、在终于不能不与神的交谈之中。   正如浪与水。我写过:浪是水,浪消失了,水还在。浪是水的形式,水的消息,是水的欲望和表达。浪活着,是水,浪死了,还是水。水是浪的根据,浪的归宿,水是浪的无穷与永恒。   所有的消息都在流传,各种各样的角色一个不少,唯时代的装束
我家楼前有块小空地,幼年春天,一楼的邻居领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女儿把那块地开了出来,种上菜,隔三差五带着女儿去浇水、除草、捉虫。此举起初赢得了楼里几名老太太的一致好评,赞美之词就是“会过日子”。然而没过多久,老太太們听说她光是买菜籽就花了两三百块钱,还一直用家里的自来水浇地,口风就变了。到菜长好时,这块地已经成了笑话。“一共就结了三个茄子和十几个西红柿,”老太太们说,“都不够自来水钱。”  这是那几代
去年夏天,我的一个高中同学结婚了。两个人进行了为期十年的恋爱长跑,终于如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初二那年,他们之间就已经互相有了好感。午休的时候,男生经常会给女生买她爱吃的棒棒糖,男生打篮球的时候,女生也经常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  中考之后,女生考到了一所重点高中,而男生只考到了一所普通高中。为了能够和女生在同一所学校学习,男生说服父母争取到了借读的资格,来到了女生的隔壁班。  于是每节课下课
阿寅  这据说是老年间的一门行业。他们背着包裹走街串巷,游荡在乡野村舍。买卖的往往只是菜刀、剪子一类,卖也卖,但若没钱,赊刀人就会告诉你一个没有明确达成时间的预言。预言成真,他就回来收钱。据老人说,赊刀人的预言不论在当时听上去有多荒唐,却总能实现。  这一行据说最早出现在宋朝,当时叫做“卜卖”,也有的地方叫“打账”。这些人自称是鬼谷子传人,再加上那些玄之又玄的箴言,平添了许多神秘色彩。清代咸丰辛酉
董事长:   学前班时候,长得最好看的女生叫马丽,就觉得马丽这个名字也跟着好听,回家问我妈我能不能以后也叫马丽,我妈不同意。晚上赌气在作业本上姓名处改成了马丽,后来老师统计作业的时候,说班里只有一个人没交作业,就是我。   vigor绵绵熊:   我小时候以为,只要我们国家偷偷印很多很多钞票,然后把国外的东西全买回来,大到航母火箭高科技,小到铅笔橡皮统统都买下来,谁来买都不卖,这样我们就会成
在几乎所有书店的畅销书排行榜上,总少不了几本关于交际或者聊天的指南。这其中既有《随便跟谁都谈得来》或《搭讪是门学问》这些坦荡直白的类型,也有《决定我们朋友圈排行榜高度的人际相互作用力》这样名字绕得匪夷所思的书目。总之,聊天,在一个聚会、旅游甚至约会相亲时人人都埋头看着自己巴掌大的小屏幕时代,已经俨然成了一门学问。   翻翻这些书你会发现,这门学问不求深与专,入门级科目无非是死记硬背一些能引起对方